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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岁大厂女孩,在上海变身外卖猎人

发布时间:2022/9/3 16:3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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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似乎是她的一个人生临界点,大学毕业后得到的骄傲、兴奋、勇敢和焦虑、失落、颓靡都来自大厂。

石灿

园长

现在,杨阳还是某互联网大厂员工,不久后,她就要离职。在她三年的大厂职业生涯中,小心翼翼地维护公司利益,“抛头颅洒热血”,在一种极端的工作状态中燃烧自己。但由于一次深夜的心脏疼痛,她对公司的信仰和忠诚轰然倒塌。

上海疫情来临后,她选择进入另一种极端的生活中寻求自我。她去送外卖,原本只是想借一个身份离开社区到外面散心,谁知道在一次次的外卖经历中愈加认同自己的“猎人”身份,选择权全部在手中,以高度潇洒的姿态探索上海城市多个角落,获得片刻自由。

她的成长轨迹十分清晰,从湖南省怀化市起步,随着学业步步攀升,最终前往长沙、意大利、北京、上海求学和谋生。一切似乎都情乎合理,直到有一天,坠入大厂员工深不见底的价值困境,她才试图捅破既定的职场关系、权力结构和规则系统,停止继续燃烧自己的躯体。

外卖“猎人”

又要出门了。杨阳穿上白色防护服,戴上N95口罩,骑上电瓶车,驶出上海市杨浦区北郊小区。没一会儿,手机里刚装载没多久的外卖众包App弹出几条信息,来活儿了。

“这两天有很多的代买单都指明要买水果,我自己家的水果也断了好多天了,但我从来没见过开门的水果店。”杨阳叮咛道。

此时是4月10日,上海执行全域静态管理以来的第11天,所有人员不能流动、不能外出,全面进行严格管理,除了民生保障公共类企业之外,所有企业继续停业或居家办公。外卖员最初也很难在外活动,上海民众对食物的呼声愈加强烈,承担运力输送重要任务的外卖员才得到稍微宽松的运输条件。

杨阳在上海街道上送外卖,已做模糊处理

杨阳兼职做外卖员期间,正处于上一份互联网公司工作的离职交接过渡阶段。她跑外卖的第一天是3月29日,居家办公太久的她在25迈的电瓶车上欢呼雀跃。

实际上,小区内和小区外在物理空间上没有本质差别,只是长期封闭让她在内心深处构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身处新环境时,“我为那些不能出来的人感到一丝可惜。”

来不及回想太多,杨阳携带着顾客的希望,在上海的街头来回穿梭。摆在她面前的建筑真高大,天空之城飘来朵朵白云。走了许多条街,杨阳失落而归,打电话给雇主取消订单。

晚上送其他订单时,偶尔看到几家亮着灯光的店铺,凑近一看,要么是链家,要么是银行,唯独有一次,她看到一家宠物用品店似乎开着门缝,走进叫门,竟然有人答应。

一个小伙子隔着玻璃门问:“你需要什么?”

“还能买什么?”杨阳激动又紧张,小心翼翼地问。

“猫粮狗粮没有了,只有罐头。”

她二话不说,买了十个。

杨阳有一只中文名布布、英文名blues、意大利名ciccione的英短小猫。他年11月来到杨阳身边那会儿,小小的,现在已经是12斤的大肥猫。为了给他减肥,杨阳买来自动喂食机,可以精确到克数,每天遛他两圈,但是没有什么成效。

这些年每次搬家,杨阳都把布布带在身边,相依为命。疫情后,杨阳团购第一单不是给自己采购食物,而是给布布买猫粮。他给杨阳带去的慰藉太多了。多少个深夜下班后疲惫的深夜,都是一手抱着布布、一手刷手机度过。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房间里,布布陪伴她度过了漫长的孤独岁月,宁愿饿自己,也不愿意让布布受苦。

图为布布

“这两天能出来跑外卖的,都是猎人,能找到什么货物,全靠自己的本事。”杨阳总结说。

猎人是一个古老的名词,它经历过人类蛮荒初期,也在人类古代战争文明史里出现,迈入工业文明社会后开始成为一种“猎杀”人类的社会职业分工——赏金猎人是最接近那个群体的称呼。时至今日,猎人更多存在于远离都市的传统部落中,都市人通常用猎奇的目光审视他们,视他们为一种时代文明的活化石与异类。

当都市“猎人”外卖员降临上海,他们的职责回到早期猎取食物的任务里,在市场竞争、不确定性和人性的磨砺中找到雇主释放出来的订单需求。

勇是猎人的特征,但情报更重要,它是“谋”的基础。

骑车路上一旦碰到满载而归的“打猎人”,杨阳都会穷追不舍地问:“师傅,你在哪里买的?”“你知道哪里有水果买吗?”得到回答大多比较泄气,比如:“xx超市还可以买,但我排了4个小时队。”“xx路口还有一个,但是现在已经关门了,说不准哪天会开,你要一直转转碰运气。”

直到最后,有人向杨阳透露了一条有效线索,对方称,A路和B路交界地带有一家水果店,偷偷开着,外面有个围栏。杨阳连续从两个小哥口中得到的情报都提到了这个地方,看起来可信度非常高。

刚拐过A路,看到围栏一端,杨阳的心就开始怦怦直跳。这件事夹杂着为他人寻觅食物的正义感、偷摸行为带来的纠结感和可能得到的失落感。当她看到围栏的缝隙里透出灯光时,已接近于狂喜。

停车,轻轻推动那扇门,她彻底惊呆了,桌面上摆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水果和蔬菜。

此刻仿佛佛光普照,她的眼睛都要直了,用颤抖的声音问:“老板,这些都是可以买的吗?”得到肯定答复后,“我简直想隔着防护服抱住他!!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激动了!就像登上了金银岛一样。”

杨阳购置了一堆水果,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疫情期间送外卖,没有地图,只能靠自己去发现隐藏的地点,解锁高级技能、道具,像一场城市探索游戏,“你永远不知道下个路口等着你的是什么。”

与常规生活“脱轨”的冒险之旅

公司宣布3月1日居家办公后,杨阳从晚下班、高效率、注重工作的极端职场状态中,坠入慢节奏、低产出、注重自己的极端居家环境里,再跃升到另一个极端自由的外卖环境中。不能说她的人生经历了大起大落,但对于情绪感受而言,确实经历了过山车。

3月28日,杨阳所在的浦西北郊小区接到通知,浦西要隔离到4月5日。也就是说,整个清明节都要被关在家里。这意味着杨阳期待已久、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一下的清明节外出游玩计划,泡汤了。

杨阳在“上海硅谷”五角场上班的疲惫,瞬间转化成此时此刻对自由的渴望与悸动,“这让我认真思考: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干一干?”那几天,杨阳的精力大多数都花在研究各个生鲜平台App的抢菜攻略上,一直抢不到菜,只看到App弹窗显示“当前运力不够”。

杨阳夜里送外卖拍摄的空旷街道

运力不够,意味着外卖员不够,“正好家里有一台小电驴(电动车),为什么我不直接出去送菜呢?顺便还可以给自己家买点菜。”带着最初的动力,她越想越激动,马上把想法执行起来。

杨阳从网上发现,某配送服务众包平台正在招募临时兼职快递员,且新人14天内不需要提交健康证。该众包平台成立于年,倡导“人人都能成为配送员,兼职配送,单多、路短、收入高”。它提倡的理念对杨阳而言并不重要,如果能赋予杨阳一个角色顺利出入小区才是王道。

过程出人意料地顺利,杨阳很快注册好一个接单账号。但疫情特殊时期,社区居委会会放她出去跑单吗?

那一晚,时间带给杨阳的情绪不是恐惧、担忧和沮丧,而是兴奋、激动和紧张。之所以能这么快做决策,与她的互联网公司工作背景有关,三年训练,让她从一名普通大学生转变为一台职场机器。现在,终于有一个窗口可以去尝试一件与常规生活“脱轨”的冒险之旅了。

东方的晨曦刚投射到房间,杨阳便从六楼跑到一楼的居委会排队开具出入证了。她把骑手注册证明、48小时核酸结果和疫苗证明递给社区工作人员,“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看着出入原因那一栏写着‘外卖’,我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

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如此激动是什么时候了。仔细想想,好像是年11月的一个夜里。杨阳周末约了两个关系好的同事一起去听摇滚音乐现场,这种激烈的音乐模式成为了她工作后的精神寄托,只有在强烈的鼓点和呐喊中,她才感觉自己还生活着,音乐是维系着曾经校园里的那个年轻自我的唯一纽带。

快乐总是短暂的。她们在凌晨一点多离开。为了照顾一个喝多的同事,这天她忙到凌晨四点才睡。第二天,杨阳心脏很不舒服,上气不接下气。本想着休息一下就好,结果一个多月后症状并没有减轻。她终于请假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是心脏早搏,“没有生命危险”不用吃药,只要自己注意调理。

这件事为杨阳释放了一个巨大的消极信号,“我才二十多岁,应该身体倍儿棒啊,怎么‘没有生命危险’这种底线要求都成了值得庆幸的事。如果有一天真出了什么事儿,我怎么办?”

杨阳正常下班时间是夜里10点,如果想要给老板留下干得好、干得多的印象,会延迟下班时间到深夜11点、12点。从年12月到年11月,一年左右的时间里,杨阳几乎每个工作日都在夜里11点下班。回到家已经很累了,躺在床上、沙发上习惯性地刷手机,恍惚间已经是凌晨2点,“真的是在燃烧自己。”

年8月,留学归来的她拿到这家大厂的offer,在电商部门工作。她一心想要做内容,但对内容的理解不够深刻,以为进入公司就能做与视频创意有关的事情。受热门业务线引诱,入职前几个月,她总想着怎么转岗到其他更加壮大和火热的部门。年初,新冠疫情爆发,直播电商“咔一下子起来了,发展得很快,电商一下子成了整个公司的热门业务”。

杨阳所在的团队负责某个类目品牌直播,从行业大盘来看,那时很多人都在做短视频电商,很少有人做直播电商。

他们最先在南方某城市货品基地搭建属于平台的类目根据地。传统电商平台是首批开拓此地的互联网力量,其他平台后来居上,开创属于自己的领土和城池。

既然选择做正品,必须制定一套落地化流程,行业普遍做法是建造一个质量仓储中心,商家直播的所有商品都要到仓储中心做质检,按照平台最严格的规则执行。

刚毕业的杨阳从没做过直播,新鲜感扑面而来,天天刷直播,很上瘾,买了好几个商品送给家人。慢慢地,她逐渐成为该直播类目鲜有的专业人士,也是在高速增长的业务中获得职业早期的快速成长。

相比于送外卖,杨阳确实是一个更专业的大厂员工,用数据分析行业直播趋势,吸引商家到平台直播,用最前卫的办公思维模式主导一个品类的落地,数据化思维和结构化思维让她在工作中独当一面。

毕业似乎是她的一个人生临界点,大学毕业后得到的骄傲、兴奋、勇敢和焦虑、失落、颓靡都来自大厂。

她熟悉岗位上要做的一切工作内容,为获得快速成长感到快乐,但也在不断加深的内卷环境中逐渐丧失了价值感和方向。

当疫情突然把她从职场环境中抽离出来,丢进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里,第一天送外卖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新鲜感。别人从她手中接过第一份外卖订单烤鱼时,她心里感觉非常充实,“原来自己做的是一份传递幸福的工作,尤其是在这个特殊时期。”

这种对比很奇怪,但它却如此真实。

小区的年代感

出发前,杨阳戴上头盔、N95口罩,着重复习了在众包平台上的培训知识,包括周奖励、冲单奖、恶劣天气补贴等奖励,也有超时、取消、投诉等惩罚。毕竟现在的身份是骑手了,奖惩制度要理清晰,功课要做足。

杨阳开着小电驴自信满满地出门,一到小区门口,熟练地打开众包平台的自动接单功能,平台不断提醒:“您来新单了!”

一连好几单都发往新江湾城。杨阳从地址判断,似乎是个高档小区。她忍不住在找房平台贝壳上搜了下房价,均是千万级别的豪宅。取货,再出发,小区到了,大门修得十分气派。

人车分流,电瓶车进不去,杨阳只好拎着十几斤的水果走进去。里面的景观令人赏心悦目,只是地方太大像迷宫,最终到达送货地点60号楼时,还是超时了。懊恼的她走出来向门口的保安抱怨。保安说,他刚来时也总迷路。不知道哪儿来的默契和谅解,可能是联想到上海披金戴银的浮华气质,彼此看了看,哈哈大笑。

对于一个合格的外卖员来说,要非常熟悉本地区域的复杂情况。例如,哪些小区电动车不能开进去,要跑腿送进去;哪些小区已经封了,可以直接送到小区外;哪些小区没封,客户会让你送到家门口;哪些单子在街边小店就能取,哪些是要七拐八绕的;还要知道哪些单子在单位时间获得的佣金更多,需要在佣金、顺路程度、距离之间做快速权衡。都说外卖员是司机之外的第二个活地图,这话准着呢。

杨阳居住的北郊小区距离新江湾城只有1公里,却似两个世界。北郊小区“老破小”,20世纪90年代建成交房,没有电梯;一路之隔的新江湾城雍景苑,新世纪之初诞生,主推舒适现代整洁的花园小区概念。

北郊小区50平米房子的钥匙是在年10月交到杨阳手里的。虽然是老破小,但是却花费了杨阳一家人多年的储蓄,“长沙卖掉一套房再东拼西凑,才交出来这个首付钱。”

这个小区地处上海市东北角,附近是多年留下来的传统产业,基础设施老旧。住在小区的人有部分是本地农民,他们因为拆迁被分配到这里;另外部分是附近工厂的老职工,与工厂共存多年。整个小区都在盼着加装电梯,届时小区房价就上来了。但这都是一些坊间传言。

买这间房说不上是深思熟虑,更多是心血来潮。工作三年,从意大利辗转至北京,再跟随公司业务部门迁至上海,杨阳一直在搬家,和陌生人合租也有诸多不方便的地方。从上大学起独自在外漂泊多年,心中早就埋下定居的种子,这次终于在全家人的支持下得以如愿。

年这次上海疫情带来的变化确实挺大,在无奈和迷茫的等多重情绪中,她从邻居的互帮互助中得到了不少慰藉。每天,一栋楼的邻居一同下楼做核酸,大家相互询问家里缺什么东西,要不要一起搞团购,因此与很多曾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说了话。

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老话在这个特殊的年得到验证。

上海某小区门口的防疫人员

平静的居家日子是如此百无聊赖,平常不被众人在意的琐事在此时显得格外荒诞、魔幻、烦心,又有几份苦中作乐的喜剧色彩。

某个全民居家隔离的夜里,一个醉汉兴许是憋得慌,跑到小区楼下空地,一边喝酒,一边用音响大声播放音乐,引来小区住户打开窗户与之对骂。一时间街坊邻居都被吸引过来,纷纷打开窗户观望,一看就是疫情在家憋坏了的人。后来愈演愈烈,居委会工作人员前往劝说,才终于停下来。杨阳意犹未尽,觉得是老小区人情味的一种体现,“看他们吵架有种看电视伦理剧的感觉,隔壁豪华小区应该没机会看到吧。”

在这个狭小的城市空间里,还有很多细节能唤起杨阳对邻里关系的记忆。小区的老年人与外婆年纪相仿,走廊很多杂物散发出来的味道,与童年记忆中留存的痕迹相似。

杨阳把它们喻为年代感的味道。

这种味道的来源,在湖南湘西地区。与北郊小区相似,杨阳在湖南省怀化市的一座公职大院里度过了令她印象深刻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注重自我感受一直是杨阳寻找自我价值的重要衡量标准,她此次外出做外卖员,同样如此。但送外卖给她带来的直接好处,其实是拓宽了日常活动的范围,以前是家、公司、商圈“三点一线”,现在跟着订单到处探索城市的边界。

“自主决定权更强了,想跑多少单跑多少单,想挣多少钱就挣多少钱。”这句话对她来说,意味着完整生活决定权的暂时回归。

举着“爱的号码牌”的外卖员

处于离职交接工作阶段,在家实在憋得慌,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4月8日,杨阳又打开众包平台,帮买单占领了页面。帮买单和普通外卖单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没有明确的取货地点。

杨阳从试探问了下相关人员,得到的回复是本楼没有阳性,可以正常跑外卖。于是,她又骑着小电驴出击了。今时不同往日,上海年4月8日,新增本土新冠肺炎确诊病例例,新增本土无症状感染者例。出发前,她专门抱布布拍了张照片留作纪念。

刚打开接单模式,一下子进来五单,全部是从益丰大药房取药。前往取货点的一路上,街道空荡荡,所有店铺大门紧闭,看不到任何行人和车辆,熟悉的小区门外竖起了蓝色的铁皮,偶尔有一两辆送保供物资的重型卡车经过,这让杨阳想起电影《流浪地球》中的情节,空旷、萧瑟,又落寞。

还没到药店门口,远远听到人声鼎沸。走近一看,门口竟然熙熙攘攘挤了十多位外卖骑手。好像是在吵架。杨阳靠近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药房订单爆满,门口等待最久的外卖员已经熬了两个小时还没拿到药品订单,这会儿正和药房的人争吵。

为什么效率这么低呢?

益丰大药房前挤满了外卖员

善于从现象抽丝剥茧看本质的杨阳分析。首先是因为订单量激增,导致要放拣货和包装的时间延长,时间一久,很多超时订单被平台自动取消。这时就留下大量滞留订单,店员只能拆了包装重新归位。其次,源源不断的新订单通过网络系统进入药房,导致人手不足,程序错位,一片混乱。

最后,药房只能无奈决定,优先安排“人在现场的外卖员手头的订单”,所有人把自己的订单号写在纸片上,从窗口递进去,等待店员叫号。

远远看过去,药房门口层层叠叠地都是举着“爱的号码牌”的外卖员,努力让药房的人注意到自己。那个场景热闹非凡,堪比粉丝应援,却又让人有点心酸。

最重要的是,这种混乱下的聚集,会让互相传染病毒的风险增加。杨阳一直远远地观望,找准机会才把号码递进去,然后在一边等待叫号,叫到她了,“我就乖巧地挤进去,赶紧拿上东西、喷酒精,骑车就走。毕竟因为送外卖感染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杨阳在上海上学、工作多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高考从长沙四大名校之一的湖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毕业,懵懵懂懂地在上海财经大学念了四年金融学专业。她曾寄希望于通过该专业实现小资生活的愿望。

这是一种个体对宏大系统的愿景寄托,他们普遍认为,只要自己与某个阶层、标签或者组织有所关系,便能拥有摆脱现状实现跃迁的运气。遗憾的是,这毕竟是一种寄托而已,整个人生是一个祛魅的过程。

从过往的经历和杨阳的性格来看,金融学专业更像是她遵循社会愿景的一次人生选择。金融学专业大多时候与金钱、飞黄腾达挂钩,可杨阳是天生的共情派,与金融学要求的利益至上价值观相生相克。

上海财经大学旁边是复旦大学,出于兴趣爱好,大学期间,杨阳在复旦大学辅修了新闻学。

选择新闻学有两个核心的原因:第一,她特别渴望自己做有价值的事情,特别是维护社会机能运转的价值,从一个巨大的宏观命题中寻找到自身存在感。第二,她擅长与人打交道,尤其很容易在帮助别人的身份中获得满足。

杨阳曾试图考复旦大学新闻学专业研究生,囿于学科招募条件限制,她只能继续选择在复旦大学管理学院读研,“好歹可以到国外看一看、玩一玩,于是选择了国际商务专业,在意大利待了一年半。”

这个专业是双学位制,顺利毕业后会拿到两所高校的毕业证书。在国内上了一年学,杨阳前往意大利深造,曾考虑过留在意大利。

学业之外,在意大利一家公司实习的半年期间,她每天夜里看着办公室对面亮着光的公寓,总是忍不住幻想那是自己的家,家人和老友都住在这栋公寓里,下班后可以随时走动。这让她意识到自己内心对于归属感的强烈渴望。对她来说,要实现这种归属感,必须回国,回到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中。

要说杨阳的人生遭遇过什么巨大挫折吗?其实也没有,在意大利期间最令她头疼的事情是找工作,“每次投简历都特别痛苦。”

比如,向国际电商公司亚马逊的数据分析师岗位投简历,在亚马逊的招聘网站输入关键词找到相关岗位后,有一张非常琐碎的表格需要填写学校、成绩、实习经历等等信息,“它不能直接上传PDF文档”。每写一次简历,“我都要审视一遍自己的人生,觉得自己好像啥也没干,或者本可以做得更好。”

这种找工作的焦虑和自我审视让她陷入巨大的心理压力中,明明没有任何人责备她,可她还是会这样想。高中去孤儿院帮忙,大学去养老院、少年监狱和特殊儿童中心帮忙,只有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她可以从这种习惯性的过度自责中获得极大的满足感。

4月8日最后一单依旧是药品。

此时,众包平台对此类订单的容忍度已经达到极限,送货时间长达两个多小时都不会受到平台惩罚,平时得严格限制在半小时左右。

杨阳花一个半小时在市光路号拿到药时,已接近午夜。她的小电驴只剩一格电,考虑到附近门店均已关闭、小区也是封闭的,“一定找不到充电的地方,如果停在配送的半路上会更加麻烦。”所以,她只好先骑回家充电,同时跟各个客户联系,解释情况,客户也表示理解。

但是,杨阳并没有意识到更大的麻烦正在等着她。

一个半小时后,小电驴充满电后,杨阳突然发现,众包平台竟然因为超时,直接取消掉了她的所有订单。最糟糕的是,她不仅看不到地址,连客户的虚拟电话也打不通了,显示“订单结束后就不能再联系用户”。

杨阳突然想起来,每个包装上贴的订单条还能看到地址,“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现已是深夜。

杨阳骑上小电驴,冲到顾客所在小区,逐一送完订单。与此同时,她也收到了5个平台判罚,且没有佣金。尽管如此,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毕竟那是药品啊,客人还等着要用呢。”

凌晨2点30分,回家路上,她经过母校上海财经大学,在门口合影留念一张。“没想要工作后重回母校的身份竟然是名外卖员。”她感慨道。

第二天一早,两个顾客打电话给杨阳说,平台给他们退款了,但他们也拿到了药品,如果杨阳遇到什么麻烦,尽管和他们联系。

杨阳放下电话,一股热血忽然涌上心头,她外出跑单的主要目的已经悄然发生改变:最开始想出小区去透透气,顺便赚点外快,现在更像是一个志愿者。

“异化”

清明节那几天,杨阳一直在家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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